與季沉分別后，姜暮寧回到了東宮。
廊下的風(fēng)掠過，檐角銅鈴輕響，驚碎了滿庭寂靜。
"問出什么了？"
裴縉的聲音從廊柱陰影處傳來。
姜暮寧腳步微頓，抬眸望去。
他倚在朱漆廊柱上，玄色蟒袍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唯有腰間玉帶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恰似一條蟄伏的蟒蛇。
姜暮寧看著眼前的這張臉，猶豫到底該不該相信他。
眼前這個男人，是東宮太子，是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手腕，
他的眼神太深，連關(guān)切都像是精心計算后的表演。
可如今，父親深陷囹圄，朝中暗流洶涌，她孤立無援。眼下除了他，她也沒有旁人可以相信。
裴縉微微偏頭，目光落在她緊抿的唇上，似笑非笑：“怎么，如今連我也要防？”
他的嗓音低沉，帶著幾分慵懶的試探，卻莫名讓她脊背一涼。
姜暮寧深吸一口氣，終是抬眸直視他：“父親說……軍械圖上的符號，和天象有關(guān)?！?/p>
話音落下的剎那，她敏銳地捕捉到裴縉眼底一閃而過的異色。像是驚詫，又像是某種深藏的猜測終于被證實。
他緩緩直起身，玄色衣袍在日光下徹底脫離陰影，整個人如出鞘的利刃，鋒芒畢露。
“果然……”他低喃一聲，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卻不容掙脫，“跟我來?！?/p>
他拉過姜暮寧，徑直走到自己寢殿內(nèi)，他移開床榻，撬起一塊地磚，取出藏在下面的羊皮卷軸。
“看看，是這個嗎？”
姜暮寧狐疑地接過，隨后小心翼翼地展開圖紙，眼中逐漸浮現(xiàn)震驚之色：“這是……剩下的圖紙在你這里？”
"這比我想象的還要...完整?？催@里。"她指向圖紙邊緣的一行小字，"'天璇位，地煞沖'，這是觀星術(shù)語，指的一定是..."
裴縉眸色一沉，修長的手指突然按在那行小字上："慢著。"
他轉(zhuǎn)身從多寶閣取來銅燈，將燈油緩緩傾倒在羊皮卷邊緣。
姜暮寧倒吸一口冷氣，卻見他指尖輕彈，幾點火星落在油漬處，圖紙邊緣立刻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赤色紋路。
"三年前我就發(fā)現(xiàn)，真正的軍械圖需要火驗。"他聲音壓得極低，燭火在眼底投下詭譎的陰影，"兵部呈上的所謂全圖，不過是障眼法。"
姜暮寧突然想起什么，指尖發(fā)顫："所以那些所謂的軍械圖，不過是為了掩藏真正的圖紙？”
"當(dāng)然，這可是打敗朝廷的好東西。"裴縉忽然逼近，帶著松墨氣息的衣袖拂過她手背，"那些老匹夫暗中拓印圖紙賣給燕北，你說該不該死？"他輕笑時露出森白牙齒，宛如撕開偽裝的野獸。
窗外傳來枯枝斷裂聲，裴縉瞬間將人攬入懷中。姜暮寧被他按在胸口，聽見布料下傳來機(jī)括轉(zhuǎn)動的輕響，蟒袍內(nèi)竟藏著袖箭。
"別動。"溫?zé)嵬孪⒎鬟^耳垂，他的聲音卻冷得像冰，"東宮有七處暗哨，此刻廊下就藏著三雙眼睛。"
待腳步聲遠(yuǎn)去，他才松開鉗制，從袖中抖落一卷星圖："天璇對應(yīng)皇陵方位，地煞沖指的是每旬朔日。你父親沒說完的，是這批軍械要配合星象使用。"
姜暮寧突然明白過來：""天璇位指向皇陵，而地煞沖……"她的聲音微微發(fā)緊，"每旬朔日，皇陵地宮的機(jī)關(guān)會因潮汐之力松動，這是開陵的最佳時機(jī)。"
燭火噼啪一跳，映得他側(cè)臉輪廓鋒利如刀。他忽然冷笑一聲："我那好七弟，表面醉心星象，暗地里竟在謀算這個。"
姜暮寧盯著圖紙邊緣的暗紋，忽然發(fā)現(xiàn)一處微妙的斷裂："這圖紙被人撕去過一角……"她猛地抬頭，"剩下的一半，會不會在七殿下手中？所以他才費(fèi)盡心思要尋這一半…”
裴縉修長的手指敲擊案幾，節(jié)奏漸漸與更漏聲重合："七弟自幼體弱，卻偏對星象癡迷。父皇憐惜，特許他隨時出入欽天監(jiān)。"他忽然攥緊拳頭，"若他借觀星之名，行謀逆之實……"
窗外一陣狂風(fēng)卷過，吹得窗欞咯吱作響，仿佛某種不祥的征兆。
姜暮寧低聲道："七殿下若得此圖，再配合朔日星象，便能開啟皇陵密道。而皇陵地宮——"
"直通皇宮。"裴縉接話，眼中寒芒畢現(xiàn)，"當(dāng)年太祖為防宮變，暗中修建的密道。"
話音落下，屋內(nèi)陷入死寂。
裴縉忽然起身，從暗格中取出一枚青銅虎符："七弟三日后要在觀星臺設(shè)宴，說是為父皇祈福。"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祈福是假，借機(jī)行動才是真。"
姜暮寧握緊星圖："必須在他行動前截獲那半張圖紙。"
"不。"裴縉眸中閃過一絲狠厲，"讓他行動，人贓并獲。"他俯身在她耳邊低語，溫?zé)釟庀⒎鬟^頸側(cè)，"屆時你只需……"
姜暮寧抬眼看他，卻撞進(jìn)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那里藏著算計，也映著她的戒備。
她是將門孤女，背負(fù)血仇。他是皇室太子，蟄伏多年。
此刻雖因利益暫成同盟，可誰又能保證，下一刻對方不會成為自己的死局？
可眼下，姜暮寧別無選擇。
風(fēng)聲嗚咽，燭火搖曳，將二人的影子投在墻上，糾纏成一團(tuán)模糊的暗影，如同他們此刻的關(guān)系。
各懷心思，卻又不得不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