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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七年國家恢復了高考制度,也就是在停滯了十年之久的空白之后重新開始設立考試接受大學生入學了。年代久遠,據(jù)搜索結果查到了鄧小平在一九七七年年八月的科學和教育工作座談會上做出的重要決定?;謴透呖紝χ袊逃w系的長遠影響,比如推動了高等教育的發(fā)展,為改革開放培養(yǎng)了人才。
據(jù)載高考的決策是在,而第一次考試則定為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舉行。此外,全國預計錄取人數(shù)可能在二十七萬人左右。
恢復高考的具體措施方面具體定立了考試的時間、科目設置、報考條件,尤其允許老三屆的學生參加,年齡放寬到三十周歲以內。外語報考生比較特殊,年齡限定在二十三周歲以內。與之前的工農兵推薦制不同,更注重文化知識的考試測量,設立了語文、數(shù)學、政治、物理、化學,外語等科目科目考試。
這一重大新聞鼓舞了千千萬萬中學已經(jīng)畢業(yè)了的青年。當年全國報考人數(shù)五百七十萬考生,錄取率約4.8%。科目設置及錄取分數(shù)線:文科總分400分(語文、數(shù)學、政治各100分,史地合卷100分),理科同理(理化合卷100分)。外語專業(yè)加試外語,但不計入總分。
那一級學生于一九七八年二月底前入學,即春季生。之后第二屆即七八屆的大學考試都成為九月份秋季入學。
當然那年恢復高考不僅是教育制度的重建,更是國家撥亂反正的標志性事件。它以“知識改變命運”的理念重塑了社會價值觀,為改革開放儲備了人才基礎。而且人人平等,也兼顧“老三屆”畢業(yè)學生,為他們補回了失去的時間,為他們提供了改變命運的機會。這場考試的意義遠超教育范疇,成為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關鍵節(jié)點。正如鄧小平所言:“恢復高考是我一生中最得意的決策之一?!?/p>
“老三屆”指的是1966、1967、1968年三屆初、高中畢業(yè)生。他們是新中國成立后經(jīng)歷特殊歷史時期的一代。這一群體在畢業(yè)時面臨的實際狀況,深刻反映了特定歷史背景下的社會矛盾與個人命運的沖擊。老三屆的窘境本質上是特殊歷史條件下個人命運與社會結構沖突的縮影。他們經(jīng)歷了教育中斷、青春荒廢、職業(yè)夭折的多重打擊,其困境不僅是個體的苦難,更成為一代人的集體創(chuàng)傷。很多人在歲月中留下了難以愈合的裂痕。這一群體的經(jīng)歷,也成為反思歷史、珍視教育與社會穩(wěn)定的重要參照。但也多虧有一部分人通過高考恢復、改革開放實現(xiàn)了命運轉折,而且后來成為了一個承前啟后的社會優(yōu)秀人才群體。
這在當時的知青群體里,尤其成了大家口中熱議的話題,而這個傳奇正是屬于知青冰清他們等一個院校大院兒的大好消息。院校子弟們原本就聰慧好學,家里一貫要求比較高。在恢復高考的消息傳來后,學生和家長們更是擰成一股勁兒,近水樓臺,回學校專門辦了各門功課輔導班,激勵這些知識青年如饑似渴地復習。
一回城,復習高考是一大任務,但正值青春期的男女知青們也得到一絲青春的釋放期。大學校園里從來不缺體育器材和場地,每周六在聯(lián)合教室為全院師生放電影。加上當時還有四屆在校工農兵學員。年輕人可是活躍了。輔導課之余,也有了行走和奔跑的荷爾蒙。
大操場上單杠的鐵架在夕陽里泛著暗紫,周明遠正踮腳用廢砂紙打磨生銹的橫杠,冰清抱著從器材室翻出的帆布墊子跟在后面。墊子邊緣的包邊早磨破了,露出里面發(fā)黃的棉絮,卻被陳芳用紅漆在中央畫了顆五角星——昨天她帶著幾個姑娘蹲在走廊,用粉筆給所有能找到的器材描紅漆,連跳馬的木頭上都歪歪扭扭寫著"為四個現(xiàn)代化鍛煉"。
"李建國把籃球網(wǎng)系成死結了。"陳芳的白球鞋踩過操場的碎磚,手里晃著截從晾衣繩上扯下來的尼龍繩,辮梢沾著的粉筆灰在風里簌簌落,"那傻子說要防止球'資本主義復辟'掉出場外,你說氣人不氣人?"
籃球場的水泥地上畫著新描的白線,是周明遠用石灰粉摻了米湯刷的,邊角還留著掃帚毛的痕跡。此刻李建國正單腳勾著籃筐晃蕩,軍褲膝蓋處磨得發(fā)亮,見冰清過來立刻蹦下來:"冰清你看!我從后勤科庫房翻出半罐黃油,給籃板支架上了油,現(xiàn)在轉起來跟上海牌手表似的!"
籃板是用三夾板釘?shù)模推釀兟涮幝冻龅紫碌哪炯y,卻被擦得能照見人影。冰清摸著冰涼的鐵架,忽然想起上個月在教材科幫忙整理舊書,看見周明遠蹲在器材室角落,用鐵絲綁緊跳高架的斷腿。他手腕上纏著的紗布滲著血點,說是被生銹的掛鉤劃破的,卻笑著把修好的鐵圈遞給她:"試試,這回不會晃了。"
黃昏的風掀起教學樓頂?shù)募t旗,傳來啪嗒啪嗒的響聲。文藝委員林曉梅正在雙杠旁教幾個女生跳橡皮筋,嘴里哼著改編的《紅梅贊》調子:"代數(shù)題,幾何圖,難不住咱讀書郎......"帆布書包堆在旁邊,露出半截手抄的《第二次握手》——那是陳芳從縣文化館打字員那兒借來的,每晚在宿舍用手電筒照著抄,紙頁上全是歪斜的修改痕跡。
"周明遠,接招!"李建國突然甩來個籃球,橡膠皮早裂了口,灌了氣卻還能彈起。周明遠轉身時,冰清看見他藍布衫下的肩胛骨輕輕一動,球穩(wěn)穩(wěn)落在掌心。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剛翻整過的草坪上,草尖沾著的露水閃著微光,像撒了把碎鉆。
器材室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管后勤的張大爺探出半個身子,懷里抱著捆舊拔河繩:"小點聲鬧騰!鍋爐房的煤還沒搬完呢......"話沒說完就看見周明遠手里的籃球,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喲,這不是前年國慶游園會用的'戰(zhàn)斗三號'嘛?補丁比我襪子還多。"
陳芳突然從褲兜掏出個鐵皮哨子,往嘴里一塞就吹出尖銳的音。幾個正在單杠上倒掛的男生驚得差點摔下來,她叉著腰往操場中央一站,辮梢的紅皮筋跟著晃:"都聽著!今晚七點,露天電影場!復習小組自發(fā)文藝匯演,每人至少出個節(jié)目——李建國,你負責把汽燈擦亮點,別跟你解數(shù)學題似的稀里糊涂!"
暮色漫上操場時,冰清蹲在雙杠邊給周明遠遞扳手。他正在修銹蝕的聯(lián)動桿,手指被機油染得發(fā)亮,忽然抬頭望向跑道——林曉梅正和幾個女生抱著手風琴往主席臺上搬,琴箱上的五角星貼紙歪了,卻被她們用粉筆在周圍畫滿向日葵。遠處傳來吉他調弦的聲音,混著李建國跑調的《打靶歸來》,驚飛了梧桐樹上的歸鳥。
"好了。"周明遠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把沾著機油的扳手放進她掌心,溫度透過工裝布手套傳來,"試試能不能壓下去。"冰清低頭時,看見他領口露出的鎖骨下方有塊淡褐色的胎記,像片小樹葉,和他夾在她習題集里的銀杏葉書簽奇妙地重合。
射燈在主席臺上"噗"地亮起,白色的光暈里,陳芳已經(jīng)踩著磚頭上了臨時搭的舞臺,手里揮著從宣傳隊借來的紅綢子。李建國舉著個不知哪兒弄來的鎂光燈,往臺上一照,紅綢子上的金粉突然飛起來,在晚風里飄成細小的星河。冰清聽見周明遠在身后輕笑,轉頭看見他正用袖口擦臉上的機油,卻在射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
第一個節(jié)目是男生小合唱,跑調的《共青團員之歌》里混著吉他的雜音,卻讓坐在前排的張大爺跟著用旱煙袋敲節(jié)拍。輪到冰清和陳芳的詩朗誦時,她們捧著用舊報紙裝訂的詩集,站在雙杠改裝的"舞臺"旁。陳芳突然踩了下冰清的腳,壓低聲音:"你看周明遠,正給你調追燈的角度呢。"
追燈的光暈里,周明遠的影子投在幕布上,隨著他調整燈芯的動作輕輕晃動。冰清忽然想起下午在器材室看見的場景:他蹲在滿地零件中間,把生銹的啞鈴片重新穿進鐵桿,陽光從氣窗斜照進來,在他發(fā)梢鍍上金邊。那時他抬頭對她笑,說等操場修好了,要和她比賽爬單杠——像他們小時候在軍區(qū)大院做的那樣。
詩朗誦到高潮時,不知誰把收音機搬到了操場,里面正播著《鄉(xiāng)間的小路》,葉佳修創(chuàng)作由齊豫首唱,后經(jīng)潘安邦等歌手演繹流傳。歌詞充滿田園氣息,是校園民歌中自然主義風格的代表。陳芳的紅綢子突然甩向夜空,驚起幾只停在籃板上的麻雀。周明遠站在燈旁,看著冰清被火光映紅的臉,聯(lián)想起去年冬天在知青點的情景,她蹲在灶臺前吹火,睫毛上沾著煤灰,卻轉頭對他笑,說等考上大學,要把食堂的煤球爐畫進寫生本。
夜風送來遠處火車的鳴笛,操場的草香里混著機油和紅漆的味道。李建國不知從哪兒弄來個破藤筐,正挨個收集觀眾的"節(jié)目費"——其實是半塊水果糖或半截鉛筆。冰清看見周明遠從褲兜摸出張字條,悄悄放進藤筐,她認出那是今天下午他在解析幾何草稿紙上畫的小槐花,旁邊標著"立體幾何第七題解法二"。
路燈漸漸亮起,有人開始收拾器材。周明遠抱著修好的跳高架往器材室走,冰清跟在后面,看見他的帆布書包帶又開線了,露出里面露出半截卷邊的《數(shù)理化自學叢書》。路過雙杠時,他突然停住,轉身看著她:"明天早上六點,敢不敢來和我比爬單杠?輸了的人...輸了的人給對方抄三天錯題。"
暮色中的操場像幅未干的油畫,遠處的教學樓亮起零星的燈光,那是熬夜復習的知青們。冰清望著周明遠眼里跳動的燈暉余燼,忽然想起下午打磨單杠時,他指尖被砂紙磨出的紅痕。她笑著點頭,晚風掀起校服衣角,露出和他同款的、磨得發(fā)白的帆布球鞋,鞋跟都沾著今天修操場時的碎石灰。
器材室的鐵門在身后"哐當"合上時,冰清聽見周明遠哼起半句《年輕的朋友來相會》,調子跑調卻帶著說不出的輕快。操場的夜露打濕了褲腳,她摸著口袋里的蜂王漿鐵盒,突然覺得,這個復蘇的春天里,所有生銹的器械、褪色的標語、跑調的歌聲,都在暮色中漸漸鍍上金邊,像他們即將展開的、帶著劃痕與希望的未來。
自然也少不了男生女生之間的追求和戀愛。
左一場男生單杠比賽定在周末清晨,冰清到了操場時,周明遠正在給橫杠重新纏帆布——用的是他舊軍裝的里子布,米白色的粗布邊緣還留著母親縫補的針腳。晨霧未散,他的藍布衫洇著潮氣,聽見腳步聲立刻轉身,手里的鐵圈"當啷"落地:"你、你來得這么早?"
露水打濕的帆布墊子上,冰清看見他用粉筆在單杠底座畫了朵歪扭的槐花,旁邊標著"冰清專用"。去年冬天生凍瘡的手指還泛著粉紅,她忽然想起昨天在器材室,他往她搪瓷缸里續(xù)熱水時,指尖擦過她手背的溫度——比握慣了的鋼筆桿要燙些,像塊焐熱的鵝卵石。
也有幾個人在跑道百米賽跑。 "預備——跑!"李建國的破哨子響得刺耳,他蹲在單杠旁當裁判,軍帽歪戴在頭上,口袋里露出半截沒吃完的烤白薯。周明遠剛抓住橫杠,冰清就聽見他悶哼一聲——左肘的舊傷在發(fā)力時扯到了,那是上周幫廚房卸煤車時被鐵絲刮的。她突然放緩動作,看著他率先翻上杠頂,晨光從他腋下漏下來,在她眼前晃成一片碎金。
"我輸了。"冰清落地時故意踉蹌半步,帆布墊子上的五角星蹭臟了褲腳。周明遠蹲下來幫她拍灰,指尖掠過她腳踝時,她看見他耳尖紅得比槐花還艷。李建國突然吹著口哨跑開,手里舉著從周明遠書包里翻出的《英語九百句》,扉頁上用鋼筆描著極小的槐花,旁邊寫著"贈冰清"。
圖書館頂樓的舊期刊室成了秘密據(jù)點,周明遠總說要幫冰清補英語,卻總把單詞卡混著自己畫的簡筆畫——比如"basketball"旁邊畫著李建國扣籃時劈叉的滑稽模樣,"romantic"下面是朵歪扭的槐花,花蕊里藏著極小的"Z"和"B"。冰清裝作沒看見,卻在某天發(fā)現(xiàn)單詞卡背面用鉛筆寫著:"你念'beautiful'時,睫毛會在眼下投出小扇子。"
文藝匯演后的慶功宴在食堂舉行,陳芳不知從哪兒弄來半瓶紅薯酒,用搪瓷缸挨個分。李建國喝了兩口就開始胡言亂語,非要給陳芳表演"盲解九連環(huán)",結果把她辮梢的紅皮筋纏在了一起。冰清看著周明遠低頭給她解皮筋,手指在發(fā)間穿梭,忽然想起上個月在操場看見他給流浪貓編草窩,同樣的專注神情,讓她胸口像揣了只撲棱的麻雀。
雨季來臨時,器材室的屋頂開始漏雨。周明遠帶著冰清去撿瓦片,爬梯子時突然滑了一下,整個人撞在她背上。她聞到他襯衫上淡淡的機油味混著雨水,聽見他急促的心跳比雨點還密。遞瓦片時,他指尖在她掌心畫了道弧線——后來她才知道,那是拋物線的軌跡,也是他沒說出口的"心跳曲線"。
最難忘的是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晚自習時驚雷炸響,冰清放在窗臺的復習資料被風卷到操場。周明遠二話不說沖出去,回來時渾身濕透,懷里抱著用雨衣裹得嚴嚴實實的《高等數(shù)學》。他頭發(fā)滴著水,卻笑著翻開書:"還好,你畫的槐花沒被淋壞。"她這才想起,上周在微分方程那頁邊角,她偷偷畫了朵帶露珠的槐花。
中秋前夜,陳芳攛掇大家去城郊看月亮。周明遠落在最后,突然塞給冰清個油紙包:"我媽新織的毛線襪,你總說宿舍地板涼。"油紙里還夾著張字條,是用復寫紙拓的槐花圖案,底下寫著:"聽說月亮底下告白的人,能看見自己的未來。"
他們在老槐樹下分食李建國偷來的月餅,陳芳突然指著月亮起哄:"周明遠,你看那影子像不像有人在遞手帕?"冰清看見周明遠耳尖又紅了,突然明白他為什么總在她咳嗽時遞來薄荷糖,為什么她的錯題本里總夾著不知哪兒來的銀杏葉,為什么每次修器材時,他總會多留半塊擦汗的舊毛巾。
深秋的某個黃昏,冰清在器材室發(fā)現(xiàn)周明遠的筆記本。泛黃的紙頁上貼滿糖紙,每張都標著日期——是她每次分給他的水果糖包裝。最新一頁畫著兩個交疊的單杠影子,旁邊寫著:"想和你從晨光熹微,練到暮色四合。"
初雪降臨那天,周明遠在操場單杠上掛了串冰棱風鈴。冰清伸手觸碰時,他突然說:"其實那天單杠比賽,我故意讓你三步。"她抬頭看他,睫毛上落著細細雪粒融化了的痕跡,忽然發(fā)現(xiàn)他鼻梁上的那顆小痣,不知何時成了她復習時最常走神的"標點符號"。
圖書館的舊收音機里,蘇聯(lián)歌曲《紅梅花開》輕輕流淌。冰清終于在周明遠借她的《拜倫詩選》里,找到了那封夾在《She Walks in Beauty》頁面間的信。信紙是用草稿紙裁的,邊角還留著未擦凈的函數(shù)圖像,鋼筆字寫得比任何公式都工整:"我數(shù)過你復習時轉筆的次數(shù),一共三十七下,像三十七朵開在習題集上的槐花。"
薄薄雪依稀濕了的地上,李建國正追著陳芳跑,手里舉著從廚房順來的窩頭,喊著"給你補補腦"。冰清望著周明遠被寒風吹紅的鼻尖,忽然想起他說過的話:"我們這代人的戀愛,就像修器材——要把生銹的日子,磨出光來。"
她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落葉。指尖相觸的瞬間,遠處的上課鈴響了,驚飛了老槐樹上枯枝黃葉間的宿鳥,撲簌簌落下更多小小葉片。而那些沒說出口的告白,那些藏在習題集里的花瓣,那些在單杠上晃蕩的黃昏,都在漸深的暮色里,釀成了比蜂王漿更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