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的早晨,趙家院里還飄著鞭炮的火藥味。秀蘭正在灶臺前熬粥,趙大山突然從背后環(huán)住她的腰:"跟你商量個事兒。"
"大清早的,別動手動腳。"秀蘭紅著臉掙開,往鍋里撒了把玉米碴,"啥事?"
趙大山神秘地眨眨眼:"我想帶全家去北京玩幾天。"
"哐當(dāng)"一聲,秀蘭手里的鐵勺掉進(jìn)了鍋里。她瞪大眼睛:"你瘋啦?一大家子人,得花多少錢!"
"花不了多少。"趙大山從兜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車票,"工地老王他侄子在鐵路工作,給弄的優(yōu)惠票。住就住工地宿舍,反正工友都回家過年了,空著也是空著。"
秀蘭的嘴唇抖了抖:"可是小暖才兩歲多,路上要是鬧起來..."
"媽!我要去北京!"小虎不知什么時候躥了進(jìn)來,眼睛亮得像兩顆小星星,"我們班王小紅去年去了,說天安門廣場比咱村打麥場大一百倍!"
趙大山趁熱打鐵:"一輩子能去幾次北京?讓孩子們見見世面。"
秀蘭看著兒子期待的眼神,又望望窗外正在喂雞的王老太,終于松了口:"那...得跟爸媽商量。"
讓秀蘭沒想到的是,趙殿斌一聽要去北京,激動得煙袋鍋子都拿不穩(wěn)了:"毛主席住過的地方!我這把老骨頭要是能看一眼,死也值了!"
王老太卻憂心忡忡:"住工棚?那不得凍壞了?"
"娘,工棚有暖氣片,比咱家炕還暖和呢!"趙大山連比帶劃地解釋。
正月初八,天還沒亮,趙家院里就忙活開了。秀蘭給每個人都準(zhǔn)備了換洗衣物,用油布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王老太煮了二十個雞蛋,烙了十幾張油餅。小虎把自己的塑料小汽車塞進(jìn)包袱,說要帶給天安門廣場的警察叔叔看。
火車站的人潮把秀蘭嚇得不輕。她緊緊攥著小暖的手,生怕被人流沖散。小暖卻興奮得直蹦跶,指著火車喊:"大長蟲!"
綠皮火車"況且況且"地開動了。小虎趴在車窗邊,看著外面飛速后退的田野,時不時大呼小叫。趙殿斌摸著車窗上的冰花感慨:"當(dāng)年我走三天三夜都到不了北京,現(xiàn)在睡一覺就到了。"
火車駛進(jìn)北京站時,秀蘭的心怦怦直跳。站臺上人山人海,廣播里字正腔圓的女聲讓她莫名緊張。趙大山扛著行李,領(lǐng)著全家擠過人群,在出站口攔了輛面包車。
"師傅,去西三旗工地。"
面包車在寬闊的馬路上飛馳,小虎的臉貼在玻璃上,眼睛都不夠用了:"爹爸!那樓咋那么高?都插云彩里了!"
工地宿舍是排簡易板房,但確實如趙大山所說,暖氣燒得暖烘烘的。小虎一進(jìn)門就撲向了上下鋪的鐵架床:"我要睡上頭!"王老太卻對著抽水馬桶發(fā)了愁:"這瓷缸子咋用?。?
小暖被秀蘭抱著上廁所,沖水聲"嘩"地一響,小丫頭"哇"地哭了出來:"長蟲喝水了!"
第二天清晨,全家換上了最體面的衣裳。秀蘭給小暖扎了兩個羊角辮,系上紅頭繩。趙殿斌甚至翻出了珍藏多年的中山裝,領(lǐng)口別著毛主席像章。
公交車在天安門東站停下時,秀蘭的腿有些發(fā)軟。廣場比她想象的還要遼闊,青灰色的地磚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國旗在寒風(fēng)中獵獵作響,護(hù)旗兵站得筆直。
"這就是毛主席宣布新中國成立的地方..."趙殿斌的聲音哽咽了,老爺子突然挺直佝僂的背,向著城樓敬了個不太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
王老太緊張地拽著趙大山的袖子:"皇帝住的地方,真讓老百姓進(jìn)?"
故宮里,小虎學(xué)著電視劇里的皇帝,背著手邁方步:"眾愛卿平身!"逗得路人直笑。秀蘭小心翼翼地摸著漢白玉欄桿:"這得多少工匠才能雕出來啊..."
趙大山充當(dāng)起臨時導(dǎo)游,指著乾清宮說:"這是皇上睡覺的地方,聽說一晚上要翻八十一次牌子。"秀蘭紅著臉掐他:"當(dāng)著孩子面胡說什么!"
午飯在前門大街的小飯館解決。趙大山點了炸醬面、炒肝和豆汁兒。小暖看著黑乎乎的炸醬,死活不肯張嘴:"臭臭!"小虎卻對豆汁兒情有獨鐘,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酸溜溜的,跟醋一個味兒!"
秀蘭看著菜單上的價格直咂舌:"這一碗面夠咱家吃三天了..."
"一輩子能來幾回北京?"趙大山笑著又點了盤焦圈,"嘗嘗,城里人當(dāng)零嘴吃的。"
第三天,他們?nèi)チ祟U和園。昆明湖上結(jié)著厚厚的冰,不少人在滑冰嬉戲。趙大山租了輛冰車,讓小虎小暖坐在上面,自己拉著繩子在冰上跑。秀蘭站在岸邊,看著丈夫和孩子凍得通紅的臉,突然覺得這錢花得值。
晚上回到宿舍,王老太的腿已經(jīng)腫了,卻還興致勃勃地跟趙殿斌回憶白天的見聞。小虎趴在床上寫日記,不會寫的字就用拼音代替:"今天看見了大fo(佛)香閣,比村頭的土地廟da(大)一百bei(倍)..."
正月初十,該回家了。秀蘭把車票和景點門票都收好,夾在了結(jié)婚證里。趙大山送他們到火車站,小暖突然抱住他的腿不撒手:"爸爸一起回家!"
趙大山蹲下身,用胡子蹭女兒的小臉:"爸爸要掙錢,給暖買花裙子。"他從兜里掏出個紅色小發(fā)卡別在小暖頭上,"等夏天,爸爸再回家,好不好?"
火車開動時,秀蘭透過車窗看見趙大山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了一個藍(lán)色的小點。她摸著小暖的頭發(fā),輕聲說:"等你長大了,也帶媽媽來北京,好不好?"
小虎突然從書包里掏出個東西:"媽!我給爸留了封信!"
秀蘭展開皺巴巴的作業(yè)紙,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爸,我長大要當(dāng)火車司機(jī),天天拉你去北京。你兒子小虎。"
車窗外,華北平原的麥田已經(jīng)開始返青。秀蘭想,等麥子熟了,丈夫就該回家了。而這次的北京之行,會成為全家人永遠(yuǎn)珍藏的記憶,就像她包袱里那些五彩繽紛的糖紙和門票一樣,在往后的歲月里,時不時拿出來摩挲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