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整整一夜。
我抱著鐵皮箱蜷縮在山洞里，身上的棉襖濕透了，沉得像灌了鉛。防空洞方向的火光已經熄滅，只剩下一縷黑煙黏在灰蒙蒙的天上，像道丑陋的疤。
箱子里那份《黎明計劃》的檔案被雨水浸濕了一角，照片上的"我"面容模糊，但白大褂胸口別的工牌還能看清——"D4-A7 首席研究員"。
這不可能。
1990年的我才八歲，照片里的"我"卻至少有二十歲。除非……
"除非那是另一個你。"
沙啞的聲音突然從洞口傳來，我嚇得差點把箱子扔出去。
一個披著蓑衣的老頭蹲在那兒，手里提著盞發(fā)黃的防風馬燈。燈光照在他臉上，皺紋深得能夾死蒼蠅，右眼是混濁的灰白色，明顯瞎了。
"老鐘？"我試探著問。
他咧開嘴，露出滿口黃牙："顧老頭到底還是把箱子送出來了。"
白塔鎮(zhèn)比想象中還要破敗。
青石板路縫里長滿野草，兩旁的木門大多貼著封條。老鐘的"家"是鎮(zhèn)尾的義莊，門口歪歪斜斜掛著塊"白塔鎮(zhèn)殯儀服務站"的牌子，漆都快掉光了。
"別嫌棄，"他踢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活人比死人臟多了。"
義莊里并排放著十幾口薄皮棺材，最里面那口棺材蓋上攤著本黑皮賬簿。老鐘隨手掀開棺材板——底下居然是個地窖入口！
"下來吧，"他拎著馬燈往下走，"你懷里那箱子，在這兒能解。"
地窖里別有洞天。墻上貼滿發(fā)黃的報紙和照片，正中擺著臺老式電報機，角落里甚至有個自制的手術臺，上面堆滿銹跡斑斑的工具。
"你也是D4組的？"我盯著他泡在福爾馬林里的那只瞎眼。
"后勤科，專門處理失敗品。"老鐘點燃煤油爐，煮水的銅壺發(fā)出尖銳的嘯叫，"顧老頭當年偷運出七個實驗體，我是收尸的那個。"
他從床底下拖出個鐵盒，里面全是工牌：D4-Y22、D4-X09、D4-Z15……每個工牌都沾著黑褐色的污漬。
"想知道你為什么會變??？"老鐘突然扯開我衣領，在鎖骨位置摸了摸，"果然沒有烙印……你不是A-7，你是她的備份。"
銅壺的嘯叫聲突然拔高，像極了防空洞里那個機械女聲。
"記憶移植技術，最早是用來治療阿爾茨海默癥的。"
老鐘往茶缸里扔了把不知名的草藥，熱氣蒸騰中，他講的故事讓我渾身發(fā)冷。
1985年，第四醫(yī)學協作組發(fā)現阮氏制藥的大小姐——25歲的阮甜——基因特殊，能延緩細胞衰老。他們以"治療家族遺傳病"為由提取了她的干細胞，卻在培養(yǎng)過程中發(fā)現這些細胞能承載記憶移植。
"你看到的照片，是真正的A-7，阮明遠的親侄女。"老鐘啜飲著黑綠色的茶湯，"D4組用她的細胞克隆了十幾個胚胎，你是唯一活到五歲的。"
我盯著鐵皮箱里的照片："那我的記憶……"
"全是她的。"老鐘突然用鑷子從茶缸夾出個東西——一片指甲蓋大小的金屬片，"這是顧老頭從你后頸取出來的，原裝貨。"
金屬片上刻著微縮電路，在煤油燈下泛著冷光。我突然想起磁帶里那句"記憶清除效果待觀察"，胃里一陣翻騰。
"本來你該在五歲那年被回收。"老鐘把金屬片扔回茶缸，嗤的一聲冒起青煙，"沒想到阮明遠那個書呆子突然反水，把你偷運出來交給了人販子周建軍。"
地窖突然劇烈震動，頂棚簌簌落灰。老鐘臉色大變，猛地撲向電報機："他們找到鎮(zhèn)子了！"
槍聲在青石板路上炸響時，老鐘正瘋狂地搖動電報機手柄。
"聽著丫頭，"他塞給我一把銹跡斑斑的鑰匙，"后院有輛運尸體的板車，老驢認得去東邊軍用機場的路。"他扯下墻上那張軍用地圖塞進我懷里，"把箱子藏進棺材里，路上千萬別打開！"
我抱著鐵皮箱往后院跑時，聽見老鐘在給獵槍裝填的咔嗒聲。后院果然停著輛破舊的木板車，車上放著口薄皮棺材，一頭瘦骨嶙峋的老驢安靜地站著。
我剛把鐵皮箱塞進棺材，義莊前門就傳來"轟"的爆炸聲。老驢受驚猛地往前一竄，我差點被甩下車，趕緊抓住棺材邊緣。
板車沖上土路時，后方的義莊已經燃起沖天大火。老鐘站在火場門口，獵槍噴出的鐵砂把第一個沖進來的黑衣人打成了篩子。
棺材里除了鐵皮箱，還有個油布包。我顫抖著打開，里面是另一份檔案，封面上印著《長夜計劃：克隆體社會化實驗記錄》。第一頁貼著我的照片，下面手寫著：
"備份體A7-4號，1985年植入主體記憶，預計1999年完成基因顯性表達。如發(fā)現此檔案，說明黎明派已失敗，請立即銷毀——D4-Y17絕筆。"
板車顛簸著駛過泥濘的土路，我死死抱住棺材。轉過山腳時，隱約聽見李金花嘶啞的喊聲從無線電里傳來：
"她往東邊跑了！快追！"